上图、下图分别为中国教育报刊社副社长张新洲向俄罗斯联邦教科部国际司副司长弗拉基米尔-楚瓦舍夫赠送《人民教育》杂志、向俄罗斯联邦青年署副署长安娜赠送《中国教育报》。本报记者 修伯明 摄
进入21世纪以来，俄罗斯连续颁布4个《爱国主义教育纲要》，并持续进行实践总结和完善。虽然俄罗斯有自身的国情需要，但是其在价值观教育规律方面的探索依然有值得借鉴的地方。为深入了解俄罗斯爱国主义教育理念与经验，中国教育报刊社于2016年10月组记者团前往俄罗斯，深入采访了俄罗斯联邦教科部和俄罗斯联邦青年署，并采访了莫斯科大学和圣彼得堡大学，莫斯科市548中学和圣彼得堡市32中学以及莫斯科少年宫（儿童创造活动中心）、二战胜利公园博物馆等教育机构，全方位了解了俄罗斯爱国主义教育理念和实践。——编者
爱国主义教育升华为国家战略，由政府直接领导
俄罗斯是少有的把爱国主义教育直接置于总统办公室领导之下的国家。爱国主义教育远远超出了其传统的仅限于“正规教育”里的内涵，而是直接关系到国家安全问题。
自苏联时代过去之后，俄罗斯经历了国内思想和价值理念的极大混乱。一方面，爱国主义、集体主义、民族自尊心等价值体系都受到了破坏，以至于有人认为整个社会是撕裂的。另一方面，俄罗斯爱国主义缺失，社会分化和精神价值的贬值，导致俄罗斯社会道德退化，很多俄罗斯人丧失了理想和希望，丧失了对祖国的历史责任感，进而导致大规模人才流失。
正是基于这样的背景，以爱国主义青年形象出现的俄罗斯总统普京认为，爱国者不是天生的，必须注重教育和培养。俄罗斯政府认为，国家的复兴和未来的命运——主权、完整、幸福完全取决于每一个公民今天的爱国主义情感。如果没有爱国主义，根本不可能建立强大的国家，也不可能让俄罗斯人民深刻理解其肩负的社会责任。因此，应该告诉青年人，如果不尊重自己的国家，不尊重国家的历史和曾经取得的成就，就意味着毁灭自己的未来。
2001年3月，首次出任总统的普京责成政府制定了《俄联邦公民爱国主义教育纲要（2001-2005年）》，编写相关教材，举办全国性爱国主义教育活动等。2004年10月，俄罗斯政府制定了《俄联邦公民爱国主义教育纲要（2006-2010年）》，强调军事爱国主义教育，动员社会的爱国主义资源。之后，俄罗斯政府又通过了《俄联邦公民爱国主义教育理念》《俄罗斯青年政策纲领》和《俄罗斯青少年公民教育和爱国主义教育纲领》，在俄联邦85个主体的行政机构中设置7000多个从事青少年爱国主义教育的机构。2010年，俄罗斯政府出台了《俄联邦公民爱国主义教育纲要（2011-2015年）》，进一步加强爱国主义教育。2012年10月，普京签署《关于完善国家爱国主义教育政策》的命令。目前，《俄联邦公民爱国主义教育纲要（2016-2020年）》也已经出台。与之前的《爱国主义教育纲要》不同的是，增加了旅游、志愿者活动等，并且加大了经费投入。
最新的《俄联邦公民爱国主义教育纲要（2016-2020年）》内容覆盖公民、军事、社会、历史、文化、体育等6个方面的爱国主义教育，提供的实际上是针对俄罗斯目前整体社会状况的解决方案，目标涉及国家安全、社会互信、民族团结、国家自豪感、公民社会建设、经济社会发展等诸多问题。根据2000年年初俄罗斯政府颁布的《俄罗斯公民爱国主义教育构想》，俄罗斯把爱国主义教育定义为一种系统的、目标明确的国家和社会的组织行为，其目的是培养公民的爱国主义意识、忠于祖国的情感、时刻准备执行宪法规定的捍卫祖国利益的公民义务；创造条件，提高公民对国家命运的责任意识，提高社会的团结和谐水平以解决国家安全保障问题和稳定发展问题；通过吸引公民参与捍卫国家利益、积累国家财富和保证代际继承性，增强其历史文化归属感。
虽然俄罗斯对爱国主义教育的重视有其特殊的社会历史文化背景，但是也给人颇多启发。每个国家都需要有凝聚力，都希望建立在全民共识的基础之上。对俄罗斯而言，其国内经济发展不景气，国际发展环境也多处受限，传统价值理念被瓦解，必然需要寻找凝聚全民力量的载体，而爱国主义则是最有可能达成全民共识的载体，它可以超越历史阶段、民族和不同利益群体的分歧，促进国家团结，强大国家力量。
经过3个五年计划的实施，俄罗斯政府认为，总体上取得了不错的效果，俄罗斯人的国家自豪感与民族自信心获得了很大的提升。根据全俄社会舆论调查中心2016年6月公布的调查数据，有近80%的俄罗斯人认为自己是爱国主义者。这一调查表明，在对待国家的态度方面，爱国主义已经成为俄罗斯社会的主流。
爱国主义教育针对全民，而不仅仅是孩子
从俄罗斯连续出台的4个《爱国主义教育纲要》来看，俄罗斯对爱国主义教育的定义已经远远超出了传统内涵，不仅在内容上做了极大的拓展，而且把对象拓展到全民。《俄联邦公民爱国主义教育纲要（2006-2010年）》就明确教育的对象为家庭、儿童、青年人及其组织、军人、国家护法机构工作人员、国家公务人员、劳动者、教师、文化和科技系统从业人员、媒体从业者。
在采访中发现，俄罗斯人十分强调家庭对价值传承产生的影响。例如，俄罗斯联邦青年署副署长安娜就认为，“家庭对道德形成非常关键，而父母对于国家的感情，会直接影响子女对国家的感情”。
他们还特别重视成人（不仅仅是教师）对孩子价值观的影响。许多活动都是由大人和孩子一起参加的。比如，他们会经常组织志愿者、老兵等来给孩子们讲述历史。每年的5月9日是俄罗斯二战胜利纪念日，俄罗斯都要举行隆重的纪念活动。由于二战中，俄罗斯基本上每个家庭都有人为国捐躯，因此，纪念活动几乎全民参与。俄罗斯总统普京就曾举着他在二战中牺牲的父亲的照片加入到游行队伍之中。这种影响，不仅在成人中产生强大的共鸣，也会从小渗透进孩子的心灵。确切地说，孩子是在成人社会中长大的。只有当成人世界形成对国家相对统一的认识，孩子受到的价值熏染才不会混乱。
扶持有想法的青年，让青年人充分参与国家建设
俄罗斯联邦青年署是俄罗斯爱国主义教育的协调机构，该组织年轻而有活力，对爱国主义教育有自己的理解，不仅负责组织协调21个组织实施《爱国主义教育纲要》，也别出心裁设计了许多有意义的活动。
他们认为，爱国主义教育不仅培养青年人对祖国的情感，还要培养他们愿意帮助自己身边的人。如果一个人愿意真心地去帮助自己身边的人，那么他在自己的专业领域也会愿意把自己的想法奉献给自己的国家。爱国不能仅仅体现在口头上，还应该通过行动来表达。
为了增强青年人对社会的参与感和责任感，青年署每年夏天都会举办针对18至30岁青年人、以历史与文化为主题的活动。他们曾经举办过“我爱你，俄罗斯”作曲比赛，参赛者可以对国家的热爱、家乡的热爱为主题创作歌曲，由专业委员会进行评审，获奖者可以获得出版机会或其他音乐发展方面的帮助。他们还举办过设计比赛，即由各个城市和地区就城市建设方面提出需求，并对外公布，请年轻的建筑设计师提出改进方案，若被专业委员会审核采纳，则有机会得到实施，他们好的想法就可以变成现实。比赛目的是促进青年人关心自己生活的城市和地区。在这个过程中，有天赋的青年人有可能会被有关机构领导者发现，获得新的发展机会。
正所谓爱是相互的。有付出，就会有感情，相互付出，就会有相互的爱。青年最渴望的可能不是物质，而是发展平台。因此，国家扶持有想法的青年，或者改变他们的命运，会让他们铭记终身。这种情感，是任何其他的东西都换不来的。
认识历史不只有教科书，现实存在物更具说服力
俄罗斯人认为，每个人都应该了解自己国家的历史。在莫斯科548中学副校长柳波芙看来，“如果一个孩子不了解自己国家的历史和文化，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个国家，这样的教育是失败的教育。”
他们的确不能强迫他人形成某个价值观，但是了解过去，这是必须的。
因此，在俄罗斯的高校中，无论是文科还是理科，无论是俄罗斯学生还是国际学生，必须学习的一门课程就是俄罗斯历史。
俄罗斯教授历史的方式，不仅仅通过教科书。在记者所到大中小学校或校外教育机构，无一例外都有陈列室，这个陈列室展出的除了二战期间的历史照片，还有那个时期的生活用品如桌子、凳子、床等，对于在二战中做出贡献的学校校长和老师，学校会把他们的照片贴在显著位置，让孩子记住他们。
博物馆是孩子们学习历史经常去的场所。但学习方式多种多样。针对不同年龄段的孩子，位于莫斯科的二战胜利公园博物馆会设计不同的活动方案。有一个活动是给孩子们讲述二战时期孩子们的生活，他们会展示当时孩子们的玩具。工作人员还搬出一个纸箱子，问孩子们，你行军的时候会带什么？里面有刀具、袜子、牙刷、领带、手电筒、手表……孩子们根据自己对战争年代生活的理解选择工具。博物馆的老师也会教孩子们唱当时的歌曲，帮助他们了解二战时期的历史和文化；给孩子图画，有苏联的坦克、飞机，也有德国的，让孩子们思考后涂色，认识和了解当时的武器……这些活动参与性都很强，孩子们喜闻乐见，历史教育润物无声。
大学的历史教育更具有现实性。圣彼得堡大学成立了老战士委员会。每年的1月、5月和9月，都会举行纪念活动，组织老战士向年轻人讲述战斗经验与故事。俄罗斯高校还组织了一个更为让人刻骨铭心的活动——挖寻二战中苏联红军的遗骸，由师生自愿参加，在政府的支持下举行隆重的安葬仪式，以使师生感受活生生的历史，同时也彰显为国捐躯者应受到的礼遇。
历史不仅仅是符号，它有现实存在物，而现实存在物往往具有无可争辩的说服力。热爱一个国家，就是要记住为这个国家做出过牺牲的人；尊重历史，就是要尊重历史存在物。在俄罗斯这个崇尚英雄的国家，他们想告诉每一个人，所有为这个国家做出贡献的人都应该被记住，而且受到尊重。只有这样，才会有人愿意前赴后继地为国家而奉献。
身教重于言教，价值观教育不可强制灌输
铺天盖地的爱国主义教育，会不会让人反感？
俄罗斯人敏感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在经历了苏联解体等一系列事件后，俄罗斯人认为，在道德教育方面，身教重于言教。教育的艺术性是始终需要掌握的，并且尺度也很重要。
俄罗斯高校非常重视课堂上教师言传身教的力量，而且教师与学生之间交流频繁。教师将自己对文化的认同传导给学生，进而影响学生。例如，圣彼得堡大学教授在上课的时候，会就相关问题表态，以影响学生。学校并没有刻意对教授们施加影响，而是通过教授们对祖国的热爱与情感的自然流露感染学生，并不在课程内容中直接讲爱国主义教育。
身教还来自学科史教育。在课程设计方面，所有学生都要上专业学科史的课程，了解各个专业领域俄罗斯的著名学者，从而形成民族自豪感，而这也是爱国主义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
柳波芙认为，德育和智育是无法割裂开来的。日常每节课都会有德育的成分。比如，老师上课不迟到，不偏爱哪个学生，不会体罚、辱骂学生……“这些其实都是对孩子的言传身教，当然也是德育的一部分”。
个性化时代来临，国家统一的价值观教育面临挑战。这位副校长依然认为：“从积极角度看，孩子有自己的想法是一件好事。但更多的还是要对孩子进行引导，而不是强迫他们去怎么做。在此过程中，家长和教师身教的影响显得更为重要。”
在圣彼得堡市第32中学，爱国主义教育体现在俄语课、社会知识课、历史课和文学课等科目中，与这些课程内容相配合，学校还有30多个兴趣小组，包括话剧团、舞蹈团、合唱团和小记者团等，对学生进行兴趣培养。
尽管每年5月9日学校都会组织爱国主义教育活动，但是他们会变换各种形式，如今年是音乐方面的活动，明年就是绘画活动，绝不会让学生感到枯燥无味。在采访中，我们发现苏联时期的一些传统也在逐渐恢复之中，比如班会课、强调集体主义等。
综上，俄罗斯爱国主义教育的政策与实践中有诸多值得借鉴之处，具体如下：
仅仅停留于学校正规教育范围内的传统的爱国主义教育，影响有限，应该扩大教育的对象范围和内容范围，提升爱国主义教育的层级，创造环境的一致性，特别要争取成年人的支持。家庭教育在价值观传承方面举足轻重。要把家长教育提到新的高度。目前，通过学校影响家长是一条可行和有效的途径，但要从经费投入和编制等方面重新进行综合设计，保证家长教育的专业化水平。
政府管理教育经费，可以实际活动的评估结果为依据，决定下一轮经费下拨额度。同时，也可以向社会开放，招募有创意的活动方案，并给予支持，吸纳社会智慧。评估者也应该参与到实际活动之中，直接感受活动的效果，增加评估的效度。
所有为国家做出贡献的人，都应该以各种方式被记住。这是引导公民为国家做贡献乃至献身的最直接有效的方式。这一点可以首先从中小学校做起，逐渐普及到社区。
要改进历史教育的方式方法。历史不是死记硬背的内容，也不只是教科书上干巴巴的文字。要通过实物展示、历史遗迹考察等多种方式进行教育。不仅了解国家的历史，还应该了解地方史、学校史和学科发展史。让个人成长史与国家社会的历史融合起来，个人才会对国家命运产生热情和责任感。
抓住一个国家的年轻人就抓住了未来，抓住了青年中的精英就抓住了一个国家的竞争力。爱国主义教育不仅要从儿童时期做起，也要关注青年人，特别是在就业、人生规划、施展才华等方面为他们提供实实在在的帮助和更多机会，以凝聚青年人，促使他们热爱自己的国家。
应加大博物馆教育性的开发力度。博物馆最大的好处是直观、专业、丰富。但是总体上，我国博物馆数量不够，教育性也不够强。建议进一步推动博物馆教育潜能开发，设立儿童教育中心，专门研制针对中小学的教育活动。中小学校可以进一步与博物馆打通，合作开发课程，强化教育效果。
（执笔人：余慧娟、任国平、赵世锋、汪玄、黄金鲁克。感谢教育部国际司、中国驻俄罗斯联邦大使馆及驻圣彼得堡总领事馆对本次采访给予的大力支持与帮助）
《中国教育报》2017年2月17日第3版
